喻眼看世界半生鼓楼半生桥
杨善仁是突然出现在民俗博物馆二楼的。身穿唐装风格汗衫的他身影有些佝偻,脚上的拖鞋趿拉着,但还是让我们很快地就将他同展厅墙上照片中指导各地建筑工作的“杨大师”对上了号——虽已是九旬高龄,他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与炯炯目光仍让他在这深山村寨中显得卓尔不群。
简单地寒暄之后,杨善仁便拉过小板凳与我们坐成一圈,答应与我们“聊聊”。这样的场景难免让人觉得不太真实:参与建设、修复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永济风雨桥与全国各地包括上海、武汉在内各景区大大小小民俗木质建筑的大师,被誉为“风雨桥守护者”与“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杨善仁就这样坐在自己的对面,岁月在他脸上流过的沟渠、灼下的斑点,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慢慢掏出口袋里的长城烟:“你们想了解什么嘛,问吧。”风雨桥的守护者与我们想象中的“传承匠人”不同,杨善仁的木工技艺是在二十多岁时去“偷”学的,对于出身较好上过私塾的他来说这纯属个人爱好:“看到别人在做我就去模仿,慢慢自己能学着做一些家具,比如水桶、板凳。”那时的木工们都没有绘图纸,要建的东西全在脑子里,实在说不清楚就拿木板一边做模型一边简单画点图示,“后来我们才跟着广西大学的周霖教授学绘图。他看到我们之前的简略图总是发笑,说我们画得不成样子,像一二年级的小学生。”
问我们借了纸笔之后,他开始和我们讲解侗族的木工文字:“我现在分析,这些大概就是汉族的方块字,有大草,小草,正楷。当时劳动人民在山区还是文盲的多。看到草体的字,木工拿来用的时候自己其实不会写,搞不清楚,写出来就又变化了,就慢慢变成木工自己的文字了。还有些干脆用了平时的惯用字,比如桥就记成卅。”侗族木工们就是通过标记、阅读特殊的木工文字来造楼建桥。
标记着木工文字的建筑材料对于技艺如何传承的问题,他说要建得牢固、美观都要靠木工的眼力和分析能力,要研究明白结构。“这个东西好像唱歌一样,干巴巴地讲出来没有感觉,想学的人一定要灵敏、通透。好比写文章,有人就写得很生动,这种东西传承需要一些缘分。技艺就难在这里,要学可以,让人家讲好就不容易了。”我们看起来觉得精巧复杂的村中吊脚楼在杨善仁眼中就是基本功,属于最简单的。“以前村民建的房子都很小,也不怎么改建。因为他们的生活就是上山挖地、开荒种田,有地方住就行了;所以村寨有代表性的遗留下来的都是矮矮的小房子。现在都是建高大的,高大的就搞复杂了,吊脚楼、亭子、鼓楼各不相同。”但他说,再复杂的建筑都要从那一根“雷公柱”建起,到八根柱,再到十四架、双孖亭、三金亭。
之前包括客栈老板在内的许多人都说在木楼下加建砖墙的设计与纯木楼还是更有优势,因为寨子所在的山谷多穿堂风,砖结构的房子不似纯木楼会随风晃动。但杨善仁并不这么认为:“木建筑其实很牢固,大风来的时候它可以摆动,砖房可能就直接塌了,而且现在一层用砖墙的房子其实还是石头做基,其本质并没有改变。现在很多领导、设计院怕木房容易发火灾,其实用防火线就可以解决问题,有一些有五百多年的老房子也保存得很好。”
杨善仁的儿子杨似玉也补充道,山谷里有河,林子也密,十分潮湿,木房子就比砖结构的更干燥,“住起来舒服”。经常去各地考察建筑的杨善仁认为木楼十分有侗族特色,广西境内其它十几个少数民族的建筑大多是土楼,很少采用木质结构。
杨善仁所在寨子的鼓楼骄傲的匠人杨善仁叙述的逻辑非常清晰,愿意分享的故事一个接着一个,燃着的香烟在他指间燃烧很快,久久才能吸上一口。他谈到南宁旅游局想在花山壁画景区建个双孖亭,负责设计的工程师四天都没搞清楚,只好来请他出山,“我要做模型、要画都可以,但是我不会讲,我只知道能造得出,就尽快在房间里用小棍子做了模型。
抽着烟的杨善仁
“后来柳州市、河池市分别都有建筑要开工,有人就介绍我去。他们说我们有图纸,问我照这个施工行不行?我认为他们的设计没有传统建筑的民俗特色,牢固性也差。虽然外观好,但是就像女孩子五官不行,可画点眉毛擦点胭脂当然漂亮一点。要想做到不高不矮一切和谐就还需要配合。我就又重新绘了图。”重新绘制的图纸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许。
他还说之前只有村里自己做的侗族服装穿,不入流的花纹和阔腿裤有时让城里人瞧不起,“他们不信任我们的能力”,但他们的建筑队每每都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之后献礼香港回归的风雨桥也是专门请他们负责。
虽然杨善仁在民俗建筑方面堪称大师,杨家于当地也属于望族,但他和他的家人一直都没正式搬离平寨,最大的变化就是随着时代发展改建、翻修一下家里的老屋。
“在城市里不好,在这里休闲。我在外面做工程三十多年,大城市我都看惯了,花花绿绿的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们的建筑跟我的理想不同,大部分对我们并没什么帮助。但是建筑,混凝土的也好其他的也好我都有接触,还是有很多中意的。”
用纸笔为我们讲解建筑之美侗乡之子在我们同杨善仁谈天时,不远处的鼓楼广场传来阵阵歌声,中午的侗族大歌表演即使在雨天也没有取消。对于家乡的旅游业,杨善仁也有话说:“我们现在高级工程师比较少,开发旅游还是要有经验有能力的人来做,本地人来学习,才能给游客提供好的服务,现在大家还是以自发为主。”他认为发展的重点是契合游客的爱好;“我在程阳大寨看到有些游客在河边玩水,抓河虾。他们用手抓不到就用伞捞,热天就要利用河水给游客游玩。照我想可以给游客提供工具,租赁给游客玩,撒一次网五块,管它捞不捞得上来,反正有人喜欢。可是现实是在我们河边连走都不方便。这种细节纯坐办公室的决策者怎么设计得出来?我们的食物游客也很难吃得惯,这些都要改。”
谈到旅游开发,基础设施建设就难以回避:“曾经有台湾的腿脚不便的游客,在万秀桥这里,儿女推着轮椅来,根本下不了桥,老是滑下去,就掉头回去了。有些眼睛不好的游客,也是别人推着车来玩,在台阶上很不方便。很多小路晚上都没有路灯。现在政府的投资还比较有限。”
窗外的雨景经常思考如何建设侗乡的杨善仁是主动提出建设本地民俗工艺馆的人,一开始家里房子还没有加盖,他想在鼓楼那边搞陈列室,后来旅游局的领导认为就在村民家里展示比较好,就把展品搬了进来,后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也布置在这里。正说着,杨善仁的四儿子杨似玉为我们端上了切好的西瓜,杨善仁也放下手中的烟吃了起来。
大歌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杨善仁的妻子回到了家,作为表演队的一员,她头上的彩球头饰还没来得及脱下:“虽然这里已经开发了二十几年,但是年轻人还是更倾向于外出打工,所以各寨的表演队员等接待游客的几乎全都是我们中老年人和小孩子。我们发展旅游业的分红太少了,门票一年才给我们几十块钱。”再深入询问为何当地旅游业发展如此缓慢时,他们并不能给出回答,只说“我们也不知道钱跑哪里去了”。他们反映的这些情况就不难解释这作为景点在广西省内小有名气的侗族村寨为何在入夜后还因电压不稳开不了空调、进村公路旁仍喷涂着“打赢贫困攻坚战”的标语。
雨渐渐变小,在另一个寨子预约了百家宴的我们也要启程了,杨善仁让我们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与就读的学校:“之前也有不少大学生来过,有个在清华学建筑的年轻人在这里住了很久。之前木工技艺都只是传给自己的儿子,现在的话,你们学也可以。”临下楼前,我最后从杨善仁家二楼的阳台往外眺了一眼:这里视野十分开阔,可看到附近两三个寨子的全景。雨和云雾让黛色远山变得秀丽,青石板路反射出光泽,高高低低的吊脚楼下是穿行的花伞——这一刻,它仍是异乡人诗情画意的侗乡。
编者注:和侗乡三江县的大部分老人一样,杨善仁的普通话口音很重,也不太听得懂来自南宁的我们说话,我们只得派出队内会说桂林方言的秦羽恬同学,虽然和侗族话仍有差距,但沟通还算顺利。两天后我们有幸在三江县城拜访了一位曾在旅游局任职的长辈,他对侗寨的开发问题做出了自己的解释:虽然开发时间长,但因各种原因当地并没有得到特别多的投资;程阳八寨共一万多村民,却分为八个屯,管理难度很大;侗族聚居区长时间远离汉族的政治中心,接受外界的观念仍需要时间,发展意识上与汉族聚居的桂林等地存在一些差别。采写记者团林璧彤通讯员秦羽恬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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